|詹可休学了。开学第一天,学校气氛比较丧,像整个冬季笼罩在这座城市上空的阴云,全都黑沉沉地压了下来。高二除了詹可外,还有另外四个未能返校的学生,而高三年级申请在家复习的多达十几人。蒋南面色沉郁地站在主席台上,感到自己的开学演讲正在变得更加讽刺和艰难。按老罗的要求,演讲内容覆盖了如何从自觉学习到自主学习、如何构建系统学习模型、如何合理安排时间以及心怀感恩、积极向上……这些重要吗?对升学来说当然很重要。但在漫长的人生里,在宽广的生
詹可休学了。 开学第一天,学校气氛比较丧,像整个冬季笼罩在这座城市上空的阴云,全都黑沉沉地压了下来。 高二除了詹可外,还有另外四个未能返校的学生,而高三年级申请在家复习的多达十几人。 蒋南面色沉郁地站在主席台上,感到自己的开学演讲正在变得更加讽刺和艰难。 按老罗的要求,演讲内容覆盖了如何从自觉学习到自主学习、如何构建系统学习模型、如何合理安排时间以及心怀感恩、积极向上…… 这些重要吗?对升学来说当然很重要。 但在漫长的人生里,在宽广的生活里,或许又并不是最重要的。 对所有人来说,健康的身体和心理状态才是一切的根基。 蒋南把准备好的演讲稿精简了大半,最后几分钟,他看着台下一双双望向他的眼睛,发自内心地送上了自己最真诚的建议和祝福:“希望未来的日子里,我们在卯足了劲儿努力学习的同时,也要学会慢下来,温柔地关爱自己。 我今天快乐吗?这两天可曾轻松开怀地笑过?我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我们重视成绩的意义、了解自己的不足,也要接纳自己的不完美。这世上没有人是完美无缺的,也没有人能一直进步,总是保持最顶尖的优秀和成功。 如果觉得很累,不妨重新审视自己和梦想的距离,换个目标,去做那些力所能及的梦。 千万别让自己一直处于紧绷和焦虑中,要允许自己偶尔犯错,允许自己有时想睡个懒觉、开个小差,要允许自己不会一直充满向上的激情和斗志。 如果觉得很累,就停下来休息一下,没有必要分秒必争!! 去打一场球、去跳一次舞、逛逛街、吃顿大餐,做点真正能取悦自己的事,或许这样,我们才能更好地出发。” 话一落音,台下所有老师错愕、惊叹,学生们则爆发出刺耳的尖叫和口哨声,整个操场震耳欲聋。 蒋南站在黑板前,看着老师贴在墙上的期末考试排名,在中段找到了詹可的名字,而之前,詹可每一次排名都紧紧跟在他后面,不管是班排还是年排。 “你完全不知道这事儿?”中午在小食堂吃饭,董飞扬语气少有的严肃正经。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知道?”…
詹可休学了。
开学第一天,学校气氛比较丧,像整个冬季笼罩在这座城市上空的阴云,全都黑沉沉地压了下来。
高二除了詹可外,还有另外四个未能返校的学生,而高三年级申请在家复习的多达十几人。
蒋南面色沉郁地站在主席台上,感到自己的开学演讲正在变得更加讽刺和艰难。
按老罗的要求,演讲内容覆盖了如何从自觉学习到自主学习、如何构建系统学习模型、如何合理安排时间以及心怀感恩、积极向上……
这些重要吗?对升学来说当然很重要。
但在漫长的人生里,在宽广的生活里,或许又并不是最重要的。
对所有人来说,健康的身体和心理状态才是一切的根基。
蒋南把准备好的演讲稿精简了大半,最后几分钟,他看着台下一双双望向他的眼睛,发自内心地送上了自己最真诚的建议和祝福:“希望未来的日子里,我们在卯足了劲儿努力学习的同时,也要学会慢下来,温柔地关爱自己。
我今天快乐吗?这两天可曾轻松开怀地笑过?我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我们重视成绩的意义、了解自己的不足,也要接纳自己的不完美。这世上没有人是完美无缺的,也没有人能一直进步,总是保持最顶尖的优秀和成功。
如果觉得很累,不妨重新审视自己和梦想的距离,换个目标,去做那些力所能及的梦。
千万别让自己一直处于紧绷和焦虑中,要允许自己偶尔犯错,允许自己有时想睡个懒觉、开个小差,要允许自己不会一直充满向上的激情和斗志。
如果觉得很累,就停下来休息一下,没有必要分秒必争!!
去打一场球、去跳一次舞、逛逛街、吃顿大餐,做点真正能取悦自己的事,或许这样,我们才能更好地出发。”
话一落音,台下所有老师错愕、惊叹,学生们则爆发出刺耳的尖叫和口哨声,整个操场震耳欲聋。
蒋南站在黑板前,看着老师贴在墙上的期末考试排名,在中段找到了詹可的名字,而之前,詹可每一次排名都紧紧跟在他后面,不管是班排还是年排。
“你完全不知道这事儿?”中午在小食堂吃饭,董飞扬语气少有的严肃正经。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知道?”
“之前你俩不是背着我悄悄去外面吃饭来着。”
蒋南沉默一瞬,“不是刻意背着你,是我不确定自己的观察正不正确,也不确定詹可是怎么想的,愿不愿意让我们知道他的隐私,想不想跟我们聊这些。”
董飞扬瞪着一双圆眼:“你观察到什么了?”
“你没发现吗?他手指经常都是破的,尤其是考试前,我觉得是太焦虑。”
“什么东西?就这?不至于吧!因为这个休学?”董飞扬觉得难以置信。
“晚上去他家,收起你这副表情和说辞哈。有些东西旁人看着轻巧不是事,但对当事人来说,可能有千万斤重。”
两人没有上晚自习,请假说要去詹可家。
班主任老罗,一个胖胖的、憨态可掬的中年语文老师,举双手双脚支持,只恨自己不能跟着一起去。
事实上,寒假结束前,老罗看着手机里詹可爸爸发来的手写休学申请书的照片,也是连连叹气。
在所有老师眼里,詹可不管是成绩还是行为习惯,各方面表现都很好,不过是一次偶然的考试失利,怎么就严重到要休学了呢?
大家都想不明白。
老罗提出去家访,想了解下学生还有没有其他什么情况,詹可爸爸没有同意,言辞中还对老师和学校充满了质疑和不信任。
詹可的休学几乎是用生命换来的。
成绩下来后,他一个人坐在书桌前无声流泪,内心感到满满的羞耻和恐慌。
分数很差劲,自己也糟糕透顶,但还要想着如何跟父母解释,胸口像压着块巨石,无法呼吸。
后来,他等妈妈去房间里陪妹妹睡觉,才去客厅找爸爸,故作轻松地说了这次没考好,成绩掉了很多。
他说,感觉自己考前状态就已经不好,想休息一段时间。
詹可爸爸很惊讶,“状态再怎么不好,也不至于一下子就掉这么多!是哪里出了问题?”
妈妈从妹妹房间出来后,问他:“是不是早恋了?还是交了什么不爱学习的朋友?不然分数怎么会突然低成这样?”
父母都没有注意到他说那句:考前状态就已经不好,想休息一段时间。
詹可只得再次重复:“我考试前状态就不太好,整个人都很焦虑。有天早上胸口和胃都很不舒服,在学校呕吐了。我想休息一段时间,调整好了再上学。”
“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不读书了吗?”詹可妈妈非常震惊,“是不是在学校遇到了什么麻烦了啊?有老师针对你吗?还是跟同学相处有问题?”
“分数高高低低有起伏是正常的,一次没考好不至于学校都不去了。你从小到大成绩都很好,基础始终在那里的,别把事情想严重了,调整调整就可以了。我觉着吧,从今晚开始,你先趁着假期把觉睡好,白天一半时间学习,一半时间出门运动,放松一下。离开学还有大半个月时间呢,肯定能调整过来的。”詹爸爸耐心安慰到,并用眼神示意妻子不要再追问了。
詹可没再多说什么,他知道父母也需要时间消化这件事。
开学前一周,詹可再次正式向父母提出要休学一段时间,半学期或者更久。
这一次他姿态决绝,很坚持,父母却直接愤怒了。
詹爸爸指着他的鼻子骂:“你脑袋是不是有毛病?这么重要的节点,休学不读书,你成绩还能跟上吗?你还能考上好大学吗?不读书你想干什么?在家睡觉?还是吃喝玩乐?”
詹可妈妈气哭了:“你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不懂事?你觉得我们家有那个条件让你这样任性胡来吗?你爸常年离家,拼了命的工作挣钱支撑这个家容易吗?我一个人照顾你和妹妹容易吗?这些年我们头发白了多少,还不都是为了你们! 读书又不是时时刻刻一秒不停全都在学习,学校有课间,平时有周末,还有那么长的寒暑假,还不够你休息?你只需要把书读好,其他什么都不用操心,还不够幸福吗?”
詹可无言以对。
父母当然不容易,自己家是什么经济条件,他也很清楚。
但,他并不是一台学习机器,他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感知、有情绪的活人。
除了学习和考试,自己的其他需求就没有被重视的意义和价值吗?
“只需要把书读好,其他什么都不用操心,还不够幸福吗?”母亲的这句话让他觉得异常刺耳。
父母都不明白,他常年面临的是缺乏爱与尊重的亲子关系,是时刻被提醒的家庭压力,是没有尽头的学习重压,是机会渺茫的同辈竞争和畸形复杂的社交关系。
学习和成绩之外的生活,哪有他们说的那么简单呢?
当天晚上,詹可把所有教科书和学习用品搬到了阳台,以此表达自己的决心。
第二天,詹爸爸忍者愤怒的情绪明确表示:“这个学必须去上!你说累,想休息,没有问题,但休息也要去学校休息。你想完全不上课,脱离学习环境天天在家呆着,这辈子基本就完蛋了,你知不知道?”
“哪怕你考不好,以后再复读,甚至高中多读两年都行,但不去学校,我们是绝对不会同意的,你想都不要想!”
深夜,詹可默默起床,独自去了楼顶。
他一个人坐在寒风中,脚下是三十五层的高空,但身后也是万丈深渊。
这一夜是绝望的,也是幸运的。
詹可妈妈生完二胎后睡眠一直很浅,迷迷糊糊中隐约听见了开关门的声音,感到不对劲,及时叫醒詹爸爸去外面查看。
而詹爸爸在查看完每个房间都没有找到詹可后,突然像有感知般,直接飞奔冲上了顶楼……
蒋南和董飞扬没有见到詹可。
那夜之后,整个詹家被一种失败和没有出路的乌云笼罩。詹可基本所有时间都呆在房间里,除了吃饭和上卫生间,不再出门半步。
詹可父母后怕心悸,迷茫无措,这个状况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能理解的范畴。
但两人也深刻地意识到,以后再也不能随便在儿子面前乱说话了。
詹可的内心很复杂。
他终于可以脱离令自己长期焦虑和压抑的环境,不用晚睡早起,不用去想分数和排名,不用拼尽全力去挣表现,但新的焦虑却也不期而至。
他看到朋友圈同学们开学前的聚会,第一天到校的各种兴奋、埋怨和变化,不由得想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做好准备重新返校,想到大家本来在同一棵树上开花结果,但自己却被提前打落了,以后还能不能回一中都是个问号……
他觉得如今的自己是个异类,心里不禁涌起一阵苦涩和慌张。
他捏着手机,逐一删掉了所有同学的联系方式,没有一点犹豫。
“兄弟,如果想找我们,随时都可以联系,哥们儿逃课都来陪你。”董飞扬在詹可房门外红着眼睛吼了一嗓子。
他怀着满心的不解和期待要来把事情弄个明白,在被拒之门外后,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蒋南跟詹爸爸在屋外聊了很久。
他把自己观察到的情况和担忧都详细说了出来,并郑重建议詹可应该接受专业的心理治疗,不然后果可能会更严重。
从詹爸爸并不震惊的神情判断,严重的后果大概已经发生过了。
蒋南心里一紧,又提议如果詹可暂时不愿意出门,家长可以先去做一些咨询。
艾老师曾说过一句话,让蒋南印象特别深刻:一个孩子出了问题,首先一定是这个家庭出了问题。
如果父母不愿改变,不愿修正自己的教育观念,真正做到去了解、接纳和尊重孩子,而只是一味地用老套的经验和长辈权威去压制逼迫,那这个家庭会一直被重重暗夜包围,看不到希望。
詹爸爸问蒋南,詹可平时在学校有没有受过什么霸凌和委屈?和老师同学们相处得怎么样?
蒋南如实告知,这些都挺正常,至少表面上看着都是正常的。
詹爸爸失笑:“你们这些孩子一天到晚究竟在想什么啊?”
蒋南和董飞扬在詹可家附近吃了碗牛肉面,两人心情都很沉重。
“我怎么觉得挺内疚的?每天和他混在一起,竟然没发现他过得这么艰难。”董飞扬声音闷闷的,发出了长长的叹息。
“大概是因为太年轻,习惯对痛苦和迷茫不以为意,以为大家都是这样,以为等长大了一切自然会好,所以都放在心里不说。但其实长大并不是时间的流逝,很多东西不会那么容易就自然变好。”蒋南耐心地给董飞扬做了分析。
从詹可家到自己住的小区,由北到南穿越了整座城市。
蒋南在出租车上没什么聚焦地看着窗外的浮光掠影,夜空下灯火辉煌的巨大城市,车水马龙的街道,斑马线上移动着的沉默的人潮……
他想象着,詹可从自己十六楼的房间望出去,会看见什么样的风景呢?
今夜的他,能不能安然睡个好觉?
不知道这个夜晚,有多少看似光鲜亮丽、打满鸡血的人,实则内心空落无依,迷茫彷徨。
他们孤独地走在荆棘之中,在黑暗里独自舔舐伤口,每一夜都渴望新的光明快些降临,但又害怕新的一天到来后,被迫站在阳光下,内心的各种虚无和迷失。
近一个小时后,蒋南在小区门口下车。
他不急不慢地走到中庭,抬头看着高耸的楼栋,冰凉的雨丝星星点点地落在他冷峻的脸上,一个个黑漆漆的窗口让人更觉压抑和烦躁。
他在漫无边际的夜色中无声叹息,然后很快掉头重新走到大街上,打了车往另一个方向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