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小秋用镊子夹住棉球,替他清理,贺冬冬嘴里不自觉地发出“嘶”的声音。“很疼吗?”“还好。”贺冬冬硬着头皮说。“我轻一点。”龚小秋俯下身,贴近他的手臂,动作很小心,尽量让棉球不要触碰到伤口。“你一定很讨厌周嘉逸吧,宁愿受这么严重的伤也要搞乱他的计划,这下你们班绝对不可能拿第一名了,他会气疯掉。”贺冬冬没有告诉龚小秋,其实他并不是故意摔倒。他的确练了整晚跳高,将动作编译成精细代码存储在脑中,运行检测无bug,可他忽略了向全身肌肉传递信号这一步骤。
摔倒时,贺冬冬的胳膊蹭在塑胶地面上,大面积擦伤,冲洗后涂上碘酒,没有包纱布,伤口不停渗血。
龚小秋用镊子夹住棉球,替他清理,贺冬冬嘴里不自觉地发出“嘶”的声音。
“很疼吗?”
“还好。”贺冬冬硬着头皮说。
“我轻一点。”
龚小秋俯下身,贴近他的手臂,动作很小心,尽量让棉球不要触碰到伤口。
“你一定很讨厌周嘉逸吧,宁愿受这么严重的伤也要搞乱他的计划,这下你们班绝对不可能拿第一名了,他会气疯掉。”
贺冬冬没有告诉龚小秋,其实他并不是故意摔倒。
他的确练了整晚跳高,将动作编译成精细代码存储在脑中,运行检测无bug,可他忽略了向全身肌肉传递信号这一步骤。
替龚小秋解出困难的数学习题,或是讲清楚一项公式的普遍应用方法时,她会用那双滚圆的黑眼睛崇拜地看着自己。
“贺冬冬,你可真是个天才。”
天才不会左脚绊右脚,将身体拧成麻花飞出去。
只要想到自己摔倒时的蠢相,贺冬冬就感到有一股热流顺着脖颈向脑顶攀升,他担心,一旦龚小秋得知真相,就再也无法对他露出那样的神情。
贺冬冬把这个秘密和吃剩下的冰棍棒一起埋在西城楼前的那片花园里,夯实泥土,再用一块巨大的石砖压住。
这天放学,龚小秋骑着自行车回到化工厂宿舍,看到楼下聚集了不少人。
“补偿不合理,我们不同意!”
“就是,哪有这样的,当初说好分给员工的福利房,想住多久就能住多久,这才多少年,说拆就拆。”
龚小秋挤进人群,看到大楼入口处贴了张告示。
因城市建设需要,政府准备对化工厂旧址及职工宿舍片区进行拆除改造,公示期三十天,若无异议即时动工。
一时间怨声载道。
职工宿舍产权归属于化工厂,个人手里没有产权证,理论上,只要产权方同意,拆除就能如期进行,至于住在这栋大楼里老职工们的意见,根本不重要,补偿也落不到他们头上。
龚小秋掰着手指头算日子,再过三十天,就要立冬了。她又得搬家。
晚饭桌上,气氛格外沉闷,不时能听到龚辛苦无意识的叹息和妻子吸鼻子的声音。
“小秋明年就读高中了,实在不行就让她住校吧。”
龚小秋夹了一筷子炒豇豆,嚼得咯吱响,听到这句,狠狠咬到颊肉,用舌尖去舔,浓重的血腥味在嘴里弥漫开。
见妈妈点头,她感到喉头像是被什么堵住,猛扒几口饭,拼命嚼碎了往下咽。
烧烤店关门后,龚辛苦夫妇干起装修,初入行,还在学徒阶段,没有正规的施工证,只能接些零活,报酬不高,好在化工厂宿舍租金便宜,勉强维持一家三口开销。宿舍一拆,租金至少要翻一番。
龚辛苦打算带上妻子回老家,县城消费低,攒几年钱再出来干。
“当初来丘山就是为了小秋的教育,等小秋考上高中,我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跟初中部只招收本市学籍的学生不同,丘山市一中高中部汇集了来自下辖区县的尖子生,配备宿舍和食堂,可供学生按需申请,一年食宿费750块,条件可想而知。
想到很快就要跟父母分开,这天晚上龚小秋失了眠。
她向上天祈祷,希望带领化工厂老职工去政府门口闹事的李婶和郭姨能取得胜利。
三天后,消息登上丘山市报,一行人在政府办公大楼外发生肢体冲突,全员被带进派出所做笔录,放出来当天,李婶的小卖部就重新开张了。
拆迁公告还贴在楼门外,没人敢撕。
有人说,政府跟闹事的人签了补偿协议,保证原址回迁,也有人说,根本没有什么补偿协议,是派出所的人发了警告,再闹事就留案底,三代不能考公。
总之,拆迁这事是坐实了。
没有人比龚小秋更失望。
“你说,要是人生也能像播放网络视频一样,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调整播放速度,或是跳过某些情节该有多好。”这天,她坐在秃头巨人的大动脉上,荡着两条腿,对正在做高数练习题的贺冬冬说。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现在的生活好像不是我想要的。”
“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龚小秋拄着下巴认真思考,很快发现,似乎只有自己的生活是她不想要的。
贺冬冬有天才般的大脑,会做一手好菜的妈妈,性格开朗的姥姥姥爷。葛思蕴既聪明又漂亮,多才多艺,组织能力强,在同学间很有威望。周嘉逸长相帅气,跑步快,篮球打得好,在学校里有不少崇拜者。就连她平时最不喜欢的孙雨桐,也经常有新书包背,新运动鞋穿。
没有人的生活是一无是处的,除了她自己。
龚小秋怀疑,她总想要把这世界当做快乐的游戏场是对它最深的误读。她想不通,为什么以前随便一件小事就能让她感到快乐,现在却时常感到痛苦。
“无论是快乐还是痛苦,都会随着时间被淡化。”
贺冬冬抽出一张演算纸,在上面画下两个同样大小的实心圆,又在实心圆的外面画下一大一小两个正方形。
第一个正方形刚好能把实心圆包裹在里面,另一个正方形是它的四倍大,只被实心圆占据一隅。
“如果把实心圆当作你此时的感受,正方形就是你所经历的时间,只要时间足够长,任何感受都会无限趋近于消失。”
龚小秋看着演算纸上越来越大的正方形和越来越不起眼的实心圆,恍然顿悟,“就像把一把盐撒在一杯水里,会很咸,撒进湖水里,就尝不出味道。”
贺冬冬点头,“是这个道理。”
“可我什么时候才能成为湖水呢?”
夕阳斜照在龚小秋紧蹙的眉头上,投下一片边缘起伏的暗影。
贺冬冬不忍心告诉她,站在科学的角度,龚小秋终其一生也无法成为湖水的概率跟她下一秒立刻忘记所有烦恼的概率完全相等。
或许,他能够修改算式,创造新的可能。
贺冬冬把高数习题册塞进背包,抓住龚小秋的胳膊,把她从秃头巨人的大动脉上拽下来。
“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