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梨拿起一枚，妖兽瞪眼龇牙，每根毛发都刻得精细灵巧，神态捕捉到位，如同雕刻者亲眼所见。好似真的将一个正在耀武扬威的妖兽施法控住，又等比例缩小成木雕。她又扫视一圈，默数她听过见过或打过的妖兽，春分铁骨铜牛、立夏淬火鸟、小寒吞月蟒、立春、芒种、大雪、……“为什么没有谷雨？”祝今宵拿锉刀的手一顿，没有回答。清梨却不等他回答，脑子里灵光一闪，已经有了新的主意。她左手砸右手掌心，皓腕上的红珊瑚手镯摇晃作响。
祝今宵抬头，街市熙攘喧嚣在她出声后骤然安静下来。
那些来往的游人成了交叠模糊的虚影，唯一让瞳孔聚焦的真实只有眼前的少女。
他愣愣看着回来的清梨。
金红面帘在晚霞下闪光，随着抖动更加熠熠生辉。眼下波浪纹红妆明艳，秋水眸弯起。
“师兄怎么光看我，不说话？”
清梨蹲下来，左手捧脸，右手搭在膝头自然垂落，笑意绽放。
晚风拂过，她鬓边发丝随着红纱发带一起飘动打转，起伏不定，直往祝今宵方位吹去。
旁边给祝今宵租摊位的店家看出来苗头，笑道：“快到黄昏收摊时间了，小哥你回去吧。”
祝今宵连忙低头，放下手头锉刀，擦掉手头灰渍，收拾完散落的木屑，将摊子上的东西收拾好，打包成小包袱。
清梨抬头，眯眼凝视他额头的表盘刻度，气运值依旧停在她离开的那一天，此刻见她靠近才开始缓慢上升。
清梨想，果然还是不能轻易离开师兄。
况且她爱魄残缺，生命值外泄，更得时刻粘着师兄。
*
两人一起回到客栈，走廊的鲜花又换了一捧，花瓣沾着露水，开得饱满鲜艳，花香飘荡。
清梨瞧眼鲜花，眨眨眼，故意拖长音。
“师兄，你喜欢我——送你的花吗？”
祝今宵在前半句时步伐僵硬些许，听完完整句子心中才松口气：“嗯，很喜欢。”
花香萦绕不散，清梨拽着他的袖子回屋，尚未喝杯茶解渴，就迫不及待分享这些天的新鲜事。
“我给师兄带了礼物哦。”清梨尾音拖长。
风从窗户缝隙里吹来，带着太阳落下的凉意。
祝今宵紧张起来，袖子下不自觉握紧拳头。
应清梨是去做任务杀妖怪的，居然还给他带礼物。
她能带什么礼物？
他回想起第二次在炼丹房见她，她送给自己铁骨铜牛尸体时，背后发凉的恐惧惊慌。妖兽的骨肉，她当做法宝，兴高采烈递到他面前。
这次是什么礼物？不会又是他哪位同行的尸身吧？
清梨站在他身边，梨花香气环绕。
她双眸闪光，左手握拳，紧紧捏住，藏住手里的东西，将拳移到师兄视线上方，而后猛然松手。
“锵锵！”
祝今宵做好准备，让自己不要紧张不要害怕，他不断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哪怕清梨洒下来他同类的心肝肺，他也要夸一句清梨真棒。
他深呼吸，让自己挺直腰背，站稳脚跟，鼓起勇气面对。
然而，清梨的手指松开，迎面落在祝今宵面前的，并不是任何血腥的东西，也没有任何反胃的气息。
不是他预想的任何一件事物。
而是一条柔软顺滑的，周身流动华贵云纹，发出淡淡香气的长布条抹额。
一条深蓝色，晕染不规则纹路，中央镶嵌一颗宝蓝色玉石的抹额。
*
昨日清梨杀灭一栋楼的妖怪，转身回望布楼。
在这里尚未被妖怪侵占前，布楼的名字叫万布阁。
楼高百丈，汇聚天下最稀有的布料，每一层都将布料高高铺开展示。
最华丽璀璨的布匹从高楼抛下，如同铺展出一条鎏金宝气的天路。
清梨踏过满地鲜血，在满地的妖怪躯体中，看到了那条深蓝色的绸缎。
“我想给师兄送件礼物。”
系统从任务屠杀中回过神，揉揉眼睛醒来，一听到送龙傲天礼物，瞬间打起精神。
【好好好，宿主一定是想到以此来增加接触提高气运值吧，真聪明！】
它正儿八经出起主意，竟然有些扭捏。
【哎呀，我还真不太精通送礼呢。】
【我只会给霸总送袖扣送腰带，但是霸总转头让你送白月光一个肾】
【别急，我切换一下文库】
系统瞬间切换，从霸道总裁爱上我切换成青春校园文。
【送香喷喷的情书怎么样？但要封面写好名字哦，因为一定会被主角误会送错人】
【啊送第二颗纽扣！】
系统还在喜滋滋掰指头数着套路桥段。
清梨充耳不闻，她的绣鞋轻巧点地，穿过一地尸骸，已经径直去拿那匹深蓝绸缎。
要说她对师兄有哪里不满意，那就是刘海太长了。
那额前细碎过长的刘海，挡住了师兄的脸，还时不时戳到他漂亮的眼睛。
虽然她知道，师兄可能是想遮住额上那道伤疤印记。
可明明有其他更好看的法子来遮嘛。
此刻她倒是想到了好礼物，做一条抹额。
细剑从伞柄中抽l出，轻盈迅速挥动，不见剑影，如无法触碰的长风在裁布。
清梨脑海中稍加构思，就已经裁出适宜长宽尺寸。
系统仍在一旁嘟嘟囔囔：【我怎么记得发带啊抹额啊，也不能随便送呢。】
深蓝绸缎上有流动的云气，光线折射下形成不规则的云纹，分外仙气飘飘。
只是纯布匹又单调了些。
清梨从打翻的宝石铺子中扫视，低头捡起一枚没有沾到血，干干净净明亮闪烁的宝石。
她干脆坐在斜阳里，在万布阁下，在一地杂乱旁，凝神认真做她的东西，仔细将这枚宝石装饰到布条上。
系统在一旁叽叽喳喳，边帮她判断有没有歪，要不要提供小道具，怎么做更牢靠。
清梨又突然顿顿，拿着抹额回想事情。
系统：【怎么了？】
“你说师兄怎么都不笑的啊？”
清梨回想起住祝今宵笑的次数，似乎是屈指可数。
她撑着脸，若有所思，抬起这条杀了无数妖怪才偶然得到的抹额：“我送他礼物，他应该能高兴吧。”
“我想看师兄笑。”
系统：【你还真是质疑周幽王，理解周幽王，成为周幽王，超越周幽王。】
*
“我帮师兄戴上。”
清梨不容他拒绝，已经绕到他的身后。祝今宵没办法，只好顺势坐到桌边，方便她弄。
清梨的手指勾在他发带的尾端，往外一抽。旧蓝布条一拉一解，如风吹叶般散落，墨发散开，清梨拆下他那扎歪的马尾。
她早就想扶正师兄的马尾了，总算得偿所愿。
纤手在墨发中穿梭，很快就将新的深蓝抹额缠绕上。双手交错，又将马尾绑上，端端正正，不偏不倚。
清梨绕过来，她看着抹额，看着师兄，目光赞赏，像是看一件她所拥有的艺术品。
祝今宵在这眼光中有些慌乱，好似他成了清梨的所有物。
清梨依旧在镜子前，手肘撑桌子，掌心托下巴。
她想，师兄为什么还是不笑。不过不要紧，有的是时间。
她想让师兄笑一个，话到嘴边，说出的却是：
“师兄有美人尖呢，真好看。”
*
祝今宵本以为她弄完就行了，随着她去。
没想到清梨回房前轻描淡写丢下一句话。
“师兄，你的疤痕不丑的，我觉得很有特点。”
祝今宵心头一颤。那窗外的风终于吹得他后背生寒。
清梨却已经进屋了。
她本来想说，师兄，我知道你留刘海是为了遮伴身印记，我已经知道你是橘子精了，不过不要紧，我能接受的。
但她又想，还是不说了吧。小祝师兄胆子那么小，吓跑了可怎么办？
而祝今宵依然被吓到。
被抹额遮住的伴生印记在发烫，那银红交错的莲花纹似乎在看不见的地方生长蔓延。
他伸手，摸向额心，触碰到那柔软光滑的抹额。
他想，应清梨真的不是在试探我吗？
*
清梨进屋子，打眼一扫，发现师兄把他的铺盖移回了外间，她又不高兴起来。
“师兄，我的枕头呢？”她扫视一圈后发现更多变动，她自己床上的枕头也不见了。
她掐起腰，声调埋怨。
“你是不是不想和我睡觉啊？”
祝今宵闻言无奈，神思重点已经从“清梨是不是发现了我”，变成“清梨你不要说误会的话”。
“我没有不想和你……”
他想解释，又发现这句话被她带进沟里，更惹误会，忙及时收住，“不是，是为了除妖。”
话题终于回归到他们这次下山的主要事件：给客栈除妖。
祝今宵三言两句解释。
他住在客栈里留守的几天，发现了端倪。
在清梨走后的第二天，这客栈里的妖物便活跃起来。
先是在他吃饭时，那雪白的面条突然变成直硬的木条，遍布圆圈木纹。
那柔软顺滑的食物，一根根竖直，从碗里站立起来。
碗中的面汤瞬间被木条吸收，如同时光倒流，由面变成麦子，木头表面有金黄的麦穗生长出来，长长的麦芒差点要扎进祝今宵的眼睛。
祝今宵又不是真的没见过世面，他淡定用筷子夹着麦穗，左手一拍桌子，啪得一声响，桌子震动。
那一切场景又如幻境泡沫般被戳碎。
筷子夹住的木条麦穗又瞬间变回面条，嘶溜嘶溜往回掉。
那碗里，仍然是一碗面条，半满汤水，除了桌边的祝今宵被面汤淋了一身。
除了吃食，衣食住行其他部分也处处诡异。
比如只是经过一夜，但是衣柜整体发芽了，连带着里面的衣服，都长出了花苞。
好消息是祝今宵穷，没几套衣服，而清梨的衣服又爱放储物戒。
比如夜里家具异动，没有人的情况下自行移动，小到烛台镜子，大到床铺桌椅。
祝今宵睡到半夜感觉有东西在拍自己，疑惑总不可能是清梨回来了，结果睁眼发现是移过来的长椅。
比如平地里会出现路障。
祝今宵上下楼时被绊过好几个跟头。大多时候还好，只是踉跄一下，有次居然直接摔下，差点摔倒一楼正在擦桌子的掌柜旁。
掌柜的忙忙丢下抹布来扶。
掌柜边虚扶，边藏下心里的焦虑，小姐说了，她师兄瘦了，就得找我。这要脸摔毁了，岂不是得把我客栈给拆了！
祝今宵起初以为是自己倒霉气运发作，后来细看，木制阶梯上居然真的瞬间出现好多树木根系，盘绕成结，又转瞬消失。
又比如明明顶楼没有人，却传来声音，震得天花板和墙上会掉下木渣，弄脏了床铺。
故而把清梨的枕头拿出去清扫，晾晒在外面。
祝今宵还没有忘记主线任务是给客栈除妖。他将这些诡异事件全都简洁给清梨讲清，只省去自己用妖力探查的部分。
他分析起情况，要说这几日的喧闹与之前的平静有什么不同之处，那就是清梨在与不在。
难道那妖怪畏惧清梨，却喜欢欺负他？
祝今宵皱眉思考，这种屋舍里的小鬼，向来见一个缠一个。
但是清梨关注的重点已经偏移，她转转眼珠，凑近师兄，在他耳畔说话。
祝今宵以为清梨想通了破局关键，忙俯身，方便她凑近。
清梨的发丝碰到他侧颈的皮肤，柔软勾绕。
她的吐息在他耳边，带着清甜的梨花香气。热气起伏，像是空气中的小钩子，勾得他耳垂发痒。
说出的话却毫不正经。
“师兄，你被缠上了。”
她一字一顿，踮脚离师兄更近。
“晚上来我房间商量。”
*
祝今宵的铺盖还是又铺回了清梨的床边。
“师兄要是不陪我睡，我害怕怎么办？”
清梨真的会害怕吗？但他还是信了。他想到了自己照顾过的小狼崽们，听到恐怖故事也会害怕。
也许清梨听见客栈诡异事件，也会有不安。
烛火被点燃，依旧有之前系统道具里残留的情香，祝今宵没有闻出来，并不在意。
系统很高兴，手舞足蹈，觉得可以加一笔进展，不发生点什么也没关系，都共睡一屋子里，气运值刷刷上升，要是发生点什么也是迟早的事。
【你还真是想方设法把你师兄往你房里带，不过我喜欢，做得好！】
月影西斜。
一间屋子里，交错的呼吸声。
“可以和师兄牵手手吗？”清梨听了系统的话，用了叠字。
她趴在床头，小半个身子趴出去，期待地望着地铺上的祝今宵。
祝今宵想，怎么真的有点像小狼崽子，他们也会喊“哥哥”“手手”“牵牵”这样的叠字。
“睡着了会自然松开的。”他揉揉眼睛回复。
“可我现在想牵。”清梨固执。
祝今宵伸出手，抬起递给她。清梨高高兴兴，伸手捞住他的手，十指紧扣，身子也终于听话地缩回床畔，侧躺着在床头。
鸦黑发丝铺满床铺，她安静看着师兄的睡颜。
清梨之前任务中睡得并不好，要么靠着树干，要么躺在田地，条件倒是其次，主要她心理有障碍，总有照水夫人带给她的不安全感，无法入睡。
清梨在师兄在的时候，总能在橘子香气中安睡。
*
第二日一早，祝今宵依旧回集市，摆他的木雕小摊。
清梨也换了身新衣裳，要跟他一起出摊。
清梨的原话是：“我希望我能帮到师兄。”
而祝今宵想，她只是站在身边，自己好像就已经变幸运了。
清梨不在身边，他就是小倒霉。现在清梨回来了，他又能过舒坦日子。
小祝师兄倒霉惯了，和清梨在一起，反而是最轻松的时光。
祝今宵的摊子摆在东边，周围有糖葫芦摊子，糖水铺，成衣店，吆喝声不绝于耳，人流其实还不错。
他去城镇里观察过木匠，看怎么摆摊。锉刀，木头原料，木雕成品都规规矩矩摆放整齐。
清梨坐在他旁边，一一看师兄的作品。
师兄画画非常好看，木雕也惟妙惟肖，每个细节都生动形象。
木雕主题唯一，刻的是二十四妖和门派佼佼者对峙的图。
二十四妖虽然恶名远扬，但是凡间艺术作品上却很爱用它们的形象，刻画得越是凶神恶煞越好，起到一个以恶镇恶，镇邪避恶的作用。
当然，每一个二十四妖旁边，往往还有一个将其压倒制服的仙人形象。
按道理，祝今宵作为妖君，应当是要站在二十四妖这边的，应当以被打败为耻。但是为了赚钱，他可以通融忍让一下。
“这妖兽刻得真是生动。”
清梨拿起一枚，妖兽瞪眼龇牙，每根毛发都刻得精细灵巧，神态捕捉到位，如同雕刻者亲眼所见。
好似真的将一个正在耀武扬威的妖兽施法控住，又等比例缩小成木雕。
她又扫视一圈，默数她听过见过或打过的妖兽，春分铁骨铜牛、立夏淬火鸟、小寒吞月蟒、立春、芒种、大雪、……
“为什么没有谷雨？”
祝今宵拿锉刀的手一顿，没有回答。
清梨却不等他回答，脑子里灵光一闪，已经有了新的主意。她左手砸右手掌心，皓腕上的红珊瑚手镯摇晃作响。
“小祝师兄，我有一个卖东西的法子。”
清梨拿出纸，让师兄按照横七竖四的排列，按顺序把二十四妖的小图画出来。
她知道师兄画得好，仍是加上句叮嘱：“要画的鬼斧神工，活灵活现，一看就让人有买的欲望。”
又让他雕刻几个谷雨木雕，不用多，两三个便好。
自己又匆匆提着红色长裙，跑去了隔壁布匹店。
等祝今宵照着她的想法把二十四妖画好，清梨已经批发了上百个小布袋回来。
这些小布袋刚好比木雕大一点，清梨把木雕放进去，又填了一大把木屑进去，填得严严实实，而后把布袋系紧。
每一个布袋都一模一样，大小相同。
别人从外面完全看不出区别，即便伸手去摸，木屑填充下也摸不清木雕模样。
最后，清梨再把师兄画得极具张力的二十四妖图鉴摆放到摊位最前方款。
龙飞凤舞在摊位写下购买规则：
“二十四妖，随机购买，运气好能一次抽中隐藏款哦。”
又拿出红笔，在几款妖兽上分别写“普通”“珍稀”“罕见”。
最后在谷雨图像上画个大圈，写“隐藏款！！！”。
【好家伙。】系统目瞪口呆，不得不佩服清梨的想法，【你可真是个商业奇才】
【二十四妖盲盒。】
谷雨还是隐藏版。
这种新颖的经营方式真的吸引了不少路人的注意。
清梨生得美丽，路人和清梨眼神撞上，便脸红。一脸红就更想试试手气。
人们的关注点渐渐从新颖的卖货方式，到跃跃欲试却抽上头，再到惊叹欣赏木雕的技艺。
“小爷我今天运气爆棚，没道理抽不中隐藏款啊。”
“哈哈哈我抽到了罕见款，快来蹭我好运。”
“这无极狼雕刻得真好，瞧这狼牙，瞧这背后纹路，比我见过的哪一款都好。”
“老板娘，再来一份，我要再抽一次。”
“不是老……”祝今宵想纠正一个称呼，被清梨不动声色踹了一脚。
他立马老实，该挣钱的时候可不要分神，不能辜负清梨的好计谋。
木雕摊位被挤得水泄不通，抽奖的多，看热闹的多，连带着周围卖糖葫芦卖糖水的店生意都好起来。
最后更是来了好几单直接端盒，二十四款全要的大生意。
小祝师兄的锉刀上下翻飞，抛下的木屑雨没有停滞的时刻。
祝今宵做过各种营生，还真没遇到过这么红火的景象。
摊位依旧热闹喧嚣，清梨在他身边，甜甜吆喝。
铜钱砸入盒子的声音不断传到他耳中。
他想，清梨可真是锦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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